不久前碰到一位多年不见的老友。上次见面时，他的儿子正要上大学，并被布朗录取了。我忙着道贺。但最后得知人家放弃了布朗，选了排名在前五十之外的迈阿密大学。我惊讶之余细问究竟。老友笑着说：这小子不是读书的料，到了布朗怕是不开心。他特别阳光，喜欢海滨，喜欢橄榄球，迈阿密对他更合适。

多少年过去，屈指一算，孩子大学早毕业了。我忙问老友儿子怎么样了。老友特别骄傲地通报：刚刚从一所著名法学院毕业，拒绝了几个大律师事务所的工作，现在到华盛顿当律师了。接着，他不无得意地补充：在迈阿密，他出人头地，信心和责任感都大增，对自己的要求也高了。如果当年去了布朗，肯定灰溜溜的，不会有今天。

这位老友是的第二代美籍华人，不会说普通话，波士顿地区一所名校出身，看来已经美国化得相当彻底。想必一般中国家庭死活也不会进行这样的选择。其实，岂止是中国人。几年前曾碰到一位芝加哥大学教授。他从韩国录取一位博士生，结果对方决定去哈佛。那教授很郁闷。因为在他的领域，芝加哥比哈佛好不少。他过去和哈佛抢博士生，也从来没有输过。于是他问那个韩国人是为什么。对方说：在韩国，上哈佛是光宗耀祖的事。我是行内人，当然知道应该来芝加哥。但家里人死活不干。我也不敢大逆不道。我告诉这位教授还有更荒谬的：我十几年前碰到一个后辈，被哈佛和耶鲁都录取了。明明耶鲁给的条件好得多，但一定要去哈佛。追问其缘由，对方竟说：哈佛的名字，比耶鲁还是响亮不少!

中国人的教育观念，被高考所塑造，大家为了一本二本死拼，哪里有能去好学校不去的道理?带着这种“能高就高”的观念留美，再通过中介服务，就更加变本加厉。因为中介的一大卖点，就是让你上排名高的学校，甚至按照录取学校的排名收中介费。更不用说，为了提升排名，学生几年专心刷题、创造了虚高的分数，许多弄虚作假的事情也都跟着出来。结果是，中国学生普遍上了水平高于自己实际能力的学校。

那么，留美真是上的学校越高越好吗?当然不是。过分“高攀”，伤害学生的成长，也直接影响到他们的前途。现在的留美族，就喜欢拼比各自的录取通知书。谁的学校排名高谁就成功。但是，这些人毕业后又如何?这方面的数据则一点没有。

好在美国在这方面已经有了相当系统的研究。这是因为美国长期奉行照顾少数族裔的种族平权的录取政策。许多黑人和拉美裔，借助这种政策，在学业成绩不佳的情况下，上了高于自己实际水平的学校。过去主流的说法是：这些学生从小没有机会，所以成绩才不如人。一旦给他们机会，很快就会赶上。不错，在这方面，也确实出了拉美裔第一位女大法官Sotomayor的典范。但是，除了这几个特例外，大多数少数族裔的学生，上大学“高攀”的结果往往是日后事业上的低就。

这方面的统计研究，收集在2012年出版的《错配》(Mismatch)一书中。具体的数据，非常复杂翔实，不能一一列举。其基本的结论是：上大学太“高攀”，直接导致学业的挫折，事业的失败。这些研究的样本，主要是美国的少数族裔，貌似和中国的留学生无关。其实关系非常密切。因为大家都上的是美国的大学，而中国学生通过反复刷题，造成高分低能，实际上经常上了高于自己水平的学校。

很多事情，凭常识就能想明白。问题是，很多家长和学生，在这方面没有运用常识的意愿。比如，哈佛给教授的一个参考指针时，一个哈佛学生，平均一周一门课的阅读量大致在100-150页。一个学期五门课，一周的阅读量就是500-750页。以我在耶鲁的观察，很多教授给本科生的阅读量远超过此数。以我辅导的许多SAT在2000分以上的中国学生的情况看，他们一周很难完成100页阅读。这样还怎么读书?如果上普通大学，每周阅读量在200页左右，岂不更好适应?

根据《错配》的描述，许多少数族裔的学生，因为上的学校过高，进去后被迫进行一些不得已的选择，导致理想中的事业难以起步。比如，黑人学生并非不想当工程师。统计表明，在大学新生中，黑人学生以工程师为志向的比例，远远高于白人学生。但是，日后成为工程师的比例则低得多。这里一个重要的原因，就是黑人往往以低分进来，马上发现工程方面的课根本读不下来，不得已选一些“软”专业蒙混过关，走向背叛自己理想的不归路。反而是那些上了和自己程度相当的大学的学生，貌似“输在起跑线上”，但他们在那里完全能够应付工程方面的课程，有机会一点点的追上来，最终如愿以偿地成为工程师。

中国学生是否有类似的问题?我们没有统计数据。但是我们知道，因为中国学生遇到的学业挑战过大，美国一些致力于转学服务、开除服务的教育公司应运而生。还有些素不相识的学生，利用社交媒体向我求救：“老师，我在普渡，有些读不下去了，您有什么建议吗?”更多的中国学生，则被逼得只求毕业，专挑容易的课上，全不顾自己的知识结构。许多研究院(比如医学院)，对本科所选的课程有若干针对性的要求，但如果所上的大学超出自己的程度太多，这方面的要求就无法照顾，等于断了日后的重要出路。

以上种种乱象，往往源于把申请外包给中介。如果是自己申请，学生理应运用网络研究一下学校所提供的课程及其要求，事先估价一下自己是否能够应付。跳过这一步，两眼一抹黑地留学，种种猝不及防的打击就会接踵而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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